迈过了道路的瓶颈,四川唐代石窟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涪江、嘉陵江、岷江、沱江、青衣江岩壁上处处生花。石窟艺术在四川,是以一种充满生命力的状态发散。这其中,又以邛崃龙兴寺、石笋山、花置寺最为精妙。历史上,石窟的流传往往与交通不无关联,而邛崃地处南方丝绸之路要冲,得益于南方丝绸之路的恩赐,各路商贾接踵而至,百姓富裕,有财力进行造像活动。这里成为成都平原最为重要的一处石窟中心。
龙兴寺:洪水冲出唐人瑰宝
1947年并不算个安定的年头,这年秋天,连绵的暴雨引发的洪水在四川境内泛滥。一场暴雨过后,邛崃措水河河岸一个叫大佛湾的地方露出几个菩萨头,村民对这些残破的佛像并没有太大兴趣,它们一直裸露在荒野之中。几个月后,四川大学博物馆才得知这个消息,先后5次派专人赴大佛湾,在一年多的时间中,共征集出土石刻佛头、佛像、经幢、脊兽、经碑、铜佛像等文物200余件。一件残缺的经碑上,考古工作者看到 龙兴寺 三个楷体小字,这批佛像遂命名为邛崃龙兴寺石刻。
当年征集、出土的文物,如今静静地陈列在四川大学博物馆石刻艺术馆中,每一件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龙兴寺佛像大多体态丰满,面相温和。云冈石窟、麦积山石窟、敦煌莫高窟中粗犷飘逸的风格到唐代已经衰落,代之以雍容华贵、丰润健美的气质,佛与菩萨多给人一种和蔼、亲切的人情味,显然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情趣。
与佛像一起出土的是一些经幢,大多为八边形,幢座雕有四甲胄神王倚像,幢身浮雕乐伎、佛龛、盘龙,一些经幢、灯台上尚能看到 唐高宗永隆二年(681年) 唐德宗贞元十一年(795年) 以及太和、会昌、大中、咸通等唐代年号。种种迹象表明,龙兴寺应该是唐代一处规模颇大的寺庙。
2005年9月,在龙兴寺佛像出土59年后,成都市考古队进驻大佛湾,试图寻找龙兴寺的更多线索。当年水田密布的大佛湾,如今已被厂房与民宅包围。发掘从一开始就惊喜不断,修建环绕遗址的围墙时,发现一个大型佛像坑,出土佛像30余件;遗址东南部发现一个始建于唐代的砖塔,宋代仍在使用。
两次跨越时空的考古,最终使得在地下湮没千余年的龙兴寺逐渐清晰起来。
史料记载,公元705年,武则天还政于中宗,中宗时为太子,下诏在全国各州创立中兴寺、观,以寓意大唐中兴;公元707年,中宗即位,为了避讳,全国各州中兴寺均更名为龙兴寺。邛崃唐时为邛州,是西南军事重镇,龙兴寺应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成的。这座有着皇家渊源的寺庙,此后香火一直颇为旺盛,并在中、晚唐年间达到鼎盛。石笋山:绝壁上的西方乐土
就在龙兴寺终日香火缭绕之时,邛崃石笋山大佛沟岩壁上 叮叮当当 的凿石声已不绝于耳。2010年初春的一个清晨,我来到石笋山时,浓雾在山中上下翻腾,远远望去,岩壁上的佛像似在腾云驾雾一般,在褚红色的岩壁与葱郁的藤条中时隐时现。
乡民告诉我,大佛沟过去有座寺庙,从山脚直到山顶,规模大得很,至今山腰、山顶都能找到成片的条石垒成的地基,石笋山就在寺庙后山上。龙兴寺有着深厚的皇家渊源,大佛沟这座无名古庙规模倒一点也不逊色,石笋山5号龛造型为一佛二僧二菩萨,姿态、衣纹、莲台与龙兴寺53号坐佛几乎完全一样,可见它们之间确有着某种关联。
民国《邛崃县志》记载: (石笋山)山间有洞,曰仙人洞,土人言洞内有三十六堂,未之详也。 或许就是指这些绝壁上的石窟。此后的石笋山石窟逐渐为荒草与枯藤掩盖,上世纪80年代,邛崃文管所进行文物普查,才重新发现。然而,这次发现并未改变石笋山的命运,由于地处深山,游人罕至,文管所在石窟前拦上了一排铁栅栏,并一直锁到现在。
北段第六龛西方净土变,是石笋山颇具代表性的龛窟: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端坐中央,七宝莲池黄金、白银、玛瑙、琥珀遍地,龛内雕刻殿宇塔刹、亭台轩榭,重檐、斗拱、勾栏清晰可见,以回廊相连,100多位天仙或徒步漫游,或挺腹伸腰;后壁雕有 划船图 ,船头高昂,船尾隐入桥洞,三个船夫正拼命划船,为首的仰头蹬腿,中间的弓腰埋头,第三个转身拱背。船上的达官贵人倒是怡然自得,乐得清闲;两边还有敲锣、打鼓、翻跟头等各式杂耍。这幅图景,就是唐人心目中的西方乐土。这与其说是佛龛,还不如说是一幅唐代风情画,传神地再现了唐人的建筑、水运、民俗乃至他们的心灵史,而这一切竟然由工匠在石头上一凿一凿完成,令人惊叹于唐人的鬼斧神工。
花置寺:正在隐去的唐人面庞
毗沙门天王造像在四川巴中、资中、夹江、大足、邛崃等地颇为常见,年代皆在中晚唐时期。在邛崃临邛镇花石山上,研究人员又发现两龛毗沙门天王造型。第二龛毗沙门天王残高150厘米,第12号龛残高123厘米。千百年的风吹雨淋慢慢隐去了他们威武的脸庞与精致的铠甲,青苔爬满了整个石窟,时间在佛像表面风化成一层青色的外壳,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要吹掉一般。
花置寺石窟造像,一般认为与唐朝高僧马采不无关联。马采早年在长安章敬寺讲习佛法,一时间 声驰上国,名重神都 。唐贞元十四年(798年),马采入邛崃,也就是在这一年,花置寺花石山岩壁上,凿石声再次响起,马采在邛崃开坛讲法几年中,花置寺开凿的石窟据说有 千亿万佛 之巨。
1000多年后,当我在一个黄昏来到花置寺时,当年规模宏大的花石山,如今已是一个水库环绕的孤岛,而唐时的 千亿万佛 ,如今仅剩下9龛石窟。第4、5龛合称千佛崖,宽约5.6米,高6米,雕有巴掌大的唐代佛像20排,1745尊。遗憾的是, 文革 时当地村民几乎一夜之间就凿去了1000多个佛头,现在的佛头是几年前用水泥补上去的。
马采在邛崃一直往来于花置寺、磐陀寺之间,磐陀寺石窟大抵也凿于此时。磐陀寺现存石窟三龛,其中一龛为千佛龛,三面龛壁上雕有1000余尊唐代佛像,佛头同样荡然无存。在安岳毗卢洞,我曾看到过一龛宋代的千佛龛,当年捐资造像的僧、尼、供养人都坐进了神龛,享受着人间烟火,造像也是千姿百态。相比之下,磐陀寺千佛龛佛像几乎千篇一律,身着 U 形领通肩长衣,衣褶之间的过渡颇为生硬,这都是唐代佛像常见的特点。
在磐陀寺岩壁上,研究人员找到几龛奇怪的石窟,佛像并未雕琢成形,都是些粗坯子,似乎出了什么变故,工匠未能继续雕琢下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学者胡文和认为,磐陀寺这几龛未完成的石窟,应当与南诏大军入侵有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邛州沦陷后,惊魂未定的工匠随着百姓四散逃亡,从此再未回到磐陀寺。
同样毁于战火的还有龙兴寺,2006年的考古发掘,发现了大面积的红烧土与瓦砾堆积,夹杂着大量残损的佛像、经版。考古学家猜测,龙兴寺或许毁于一场大火,极可能与南诏入侵不无关联。事实上,磐陀寺、龙兴寺也成了邛崃唐代石窟艺术的终点,此后,邛崃石窟趋于衰落,再无值得一提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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