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海禅师
洪州百丈怀海禅师,参马祖受尽磨练,最后一次为马祖振威一喝,直得
三日耳聋;后举似黄檗希运禅师,使希运不觉吐舌。师见状,肃然说道:
「你以后莫承嗣马祖去么?」
希运回说道:
「不然,今日因和尚举,得见马祖大机大用,然不识马祖,若嗣马祖,以后丧我儿孙。」
海禅师闻言,极为赞许地说:
「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汝甚有超师之见。」
时下多少人,总认为博士门下出博士,偶然得悉芋人些微过错,即认定芋人不能为师!从不深究「为甚么会如?是否别有原因?」这就是智愚者的差
别处,也就是所谓的识得「大机大用」是智者,「吹毛求疵」是愚人。
譬如下面一个例子。
有一天,马祖寄三瓮酱至,海禅师召集大众上堂,展开书信,手拿拄杖指着瓮子说:「道得即不打破,道不得即打破!」
大众无语,海禅师便用拄杖把瓮子打破了,默默地回归方丈室。
「为甚么?」
「有原因吗?」
这是禅中最平常的「机用」,会取了,许他二十棒,迷惘时,当面错过;待你以后于通床大铺上谪定了,只不过是一丝牙慧,在祖禅的境界中毫无交
涉。但是,如果穷研极究的话,在哲学的领域中,仍然是有它的珍贵价值的。
究竟海禅师打破瓮子,宁愿损失三瓮师长所赐的好酱,他是为了甚么?有甚么原因呢?很明显,马祖赠酱,是为大众色身,当然也就是为照顾法身而如是;所以海禅师展书问话,以拄杖指瓮子而暗示不得造次语。
所谓「道得即不打破」,如果大众中当时有人「申谢」一句,则三瓮好酱,可得「普同供养!」以达「禅悦为食」的真正目的。
这就是「平常心即是道」的大机大用!像下面一个例子,也是有着同样机用的含义,兹举如后,以察究竟。
有一位出家人,闻听到鼓声而举起手中的锄头,发出哈哈的大笑来;当时海禅师见了,朗声赞叹道:「此是观音入理之门!」
海禅师回返方丈室之后,召唤其僧问道:
「刚才你见到了甚么道理会那样高兴?」
其闻,言坦然回说道:
「刚才是肚子饿了,听到鼓声知道可以吃饭啦!」
海禅师听了,满意地发出了笑声。
圜悟勤禅师对此事曾作这样的评论说:
「这僧洪音大振,直得一千五百人大善知识眼目定动,及乎勘证将来,却打个背翻筋斗,若不是沩山,争见汗马功高;后来道有此一僧,只得一半,道无此僧一个,只得一半。今日皮声,钟声,鱼声,鼓声齐振,或有个拍手呵呵大笑,直向伊道:观世音菩萨来也!」
这样的评论,敢说是不识甚么叫做「观音入理之门!」的真意。因为寺院击鼓吃饭的信号,怎地会不高兴得笑起来呢!
这就是「平常心是道」的大机大用!也就是海禅师所赞许的:「此是观音入(正)理之门!」的道理。禅的本质是纯朴的,并不是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玄妙」和「神秘」。禅的行为最忌乖巧,所谓「标新立异」的作法,那只是变态的疏狂,幼稚的疯懒,令会家嗤之以鼻的。
以哲学家的眼光看,饿了有饭吃,流露出欢喜的表情,是属于自然的「情感反应」;以分析,演绎,归纳的三段论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体。
海禅师对这方面,一贯是「顺乎自然」的好,如有「勉强」即成「乖张」;譬如他对入于圣贤位的看法,他认为:
「灵光独耀,回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由此可见,六祖能大师的「何期自性。」的心地发明,已为他透彻无遗了;不过,尽管他个人的境界如何?而在「禅学」上他仍然有着指示后学的一些言论,代表他那慈悲的思想和心意识。
有人问他「如何是大乘顿悟法要?」他肃然地开示着法要说:
「汝等先歇诸缘,休万事,善与不善,世出世间,一切诸法,莫记忆,
莫缘念,放舍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无所辨别,心无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现,如云开日出相似。但歇一切攀缘,贪,嗔,爱,取,垢,净情尽,对五欲八风不动,不被见闻觉知所缚,不被诸境所惑;自然具足神通妙用,是解脱人。对一切境,心无静乱,不摄不散,透过一切声色,无所滞碍,名为道人。善恶是非,俱不运用,亦不爱一法,亦不舍一法,名为大乘人。不被一切善恶,空有,垢净,有为,无为,世出世间,福德,智慧之所拘系,名为佛慧。
是非好丑,是理非理,诸知见情尽,不能系缚,处处自在,名为初发心菩萨,便登佛地。」
又问:「对一切境如何得心如木石去?」
这种问话,正是对人处事,修养心性的切要问题,也正是「人生哲学」中的一大课题;且看海禅师如何作答?他说:
「一切诸法,本不自言空,不自言色,亦不言是非垢净,亦无心系缚人;但人自虚妄计着,作若干种解会,起若干种知见,生若干种爱畏。但了诸法不自生,皆从自己一念妄想颠例取相而有,知心与境本不相到,当处解脱,一一诸法,当处寂灭,当处道场。」
又说:
「本有之性,不可名目,本来不是凡,不是圣,不是净垢,亦非空有,亦非善恶,与诸染法相应,名人天二乘界。若垢净心尽,不住系缚,不住解脱,无一切有为无为,缚脱心量,处于生,死其心自在,毕竟不与诸妄虚幻尘劳蕴界生死诸入和合,回然无寄;一切不拘,去留无碍,往来生死,如门开相似。」
又说:
「夫学道人,若遇种种苦乐,称意不称意事,心无退屈,火念名闻利养衣食,不贪功德利益;不为世间诸法之所滞碍,无亲无爱,古乐平怀。粗衣遮寒,粝食活命,兀兀如愚如聋;稍有相分,若于中广学佑解,求福求智,皆是生死,于理无益,却被知解境风之所漂溺,还归生死海里。」
看完了海禅师的这些答话,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为人烈可强,求为事不可执着,为理不可偏计;也就是经上所说的:
「不取于法,不取非法,不取非非法。」
所以,释迦牟尼佛于菩提树下,独自默然思惟,智慧冥朦,欲说无语;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叹然地说:
「不可说!不可说!」
因为,若说众生有佛性,是谤佛法僧,若说众生无佛性,也昃谤佛法僧。
若言有佛性,名执着谤,若言无佛性,名虚妄谤。如云说佛性,有则增益谤,说佛性无,则损减谤。说佛性亦有亦无,则相违谤,说佛性非有非无,则戏论谤;始欲不说,众生无解脱之期,始欲说之,众生又随语生解,益少损多。所以佛陀说:「我宁不说法,疾入于涅槃,向后返寻过去诸佛,皆说三乘法。」
其实一切言教,只是治病,由于病的不同,以至用药也异;应病施药,才是「不可思议」的佛法,也正是对人处事,修心养性的无上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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