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水也会上升的
七日后,佛陀对重返菩提树的森林,感到异常兴奋。他在那里过了一夜。大清早,他来到尼连禅河畔给缚悉底一个惊喜。他们在岸边坐着谈了很久,直至佛陀提醒他继续割姑尸草以供水牛之需。佛陀自己也帮他一把,然后才离开他,前往村里乞食。
翌日下午,一群村童来到森林探访佛陀。缚悉底全家也有到来。善生更带来了她所有的朋友。他们十分高兴再见到佛陀。每人都留心细听佛陀告诉他们别后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佛陀答应缚悉底会在他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回来接他往作比丘。那时,缚悉底的弟妹都应该可以照顾自己了。
小孩们告诉佛陀,在过去几个月,附近来了一个由婆罗门领导的教团。他们有五百信徒之多。他们不像比丘,没有剃头。他们把头发梳了辫子后,再绻起在头上作髻。他们信奉火神。婆罗门的名字叫迦叶。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十分尊重。
第二天早上,佛陀渡河来到迦叶大师的教团。他的信众住在很简陋的茅舍。他们所穿的都是用树皮造的粗衣。他们都不入村乞食,但村民都会自动拿食物来供养他们。而且,他们也饲养一些禽畜以供食粮和作祭品。在与迦叶的一个门徒谈话中,佛陀得悉迦叶精通吠陀教典,并且品德很好。他又知道迦叶有两个弟弟,而他们也都是奉火教和有自己的门徒的。他们三兄弟都相信火是宇宙的本原要素。优楼频螺迦叶很受他的两个弟弟拥戴。那提迦叶和他的三百门徒住在北面大概一天行程的尼连河岸。伽耶迦叶则和他的二百个门徒集居于伽耶。
迦叶的门徒带佛陀去他师傅的寮房与他会面。虽然迦叶年事已老,但他仍非常精神和灵敏。当他见到这个年轻民师的仪表,他便立刻对这位来客生起好感,待他以上宾之礼。迦叶礼请佛陀坐在门外的一个树头,然后两人款款而谈。佛陀对吠陀的熟悉,令迦叶感到非常惊讶。但他更想不到的就是,吠陀里一些连他也未能清楚了解的概念,佛陀竟已把它们掌握得明明白白。佛陀向他解说阿闼婆吠陀和梨俱吠陀里的一引起非常深奥的篇章后,迦叶才发觉他自己以为明白的,其实都未得要领。更令迦叶叹为观止的,就是这个年轻僧人对历史、教典和婆罗门仪轨的深厚认识。
那天中午,佛陀接受了迦叶的邀请,和他一起用膳。佛陀整齐的把外衣摺作坐垫,坐在上面留心专注地默默的吃。看见佛陀的安祥态度和威严面容,迦叶也被感染得默不作声。
那天晚上,他们继续畅谈。佛陀问道:“迦叶大师,你可以为我解释祭火能导致解脱的原因吗?”
优楼频螺迦叶没有立刻作答。他很清楚知道一个普通或表面的答案,是很难满足这位与别不同的僧人的。迦叶先解释为什么火是宇宙的要素。而它的来源就是大梵天。在教团的祭火殿里,不停都有一炬圣火燃点着。它就是大梵天的象徵。阿闼婆吠陀经典里有提及对火的拜祭。火就是生命。没有火,生命就不可能存在。火是光、暧、和太阳的能源。它能令植物、动物和人类生存。它可赶走阴暗,抗衡寒冷,和带给众生喜乐与生命力。火令食物可能熟食,又可以使人们在死后得与大梵天重聚。正因为火是生命之源,所以它就是大梵天本身。火神阿耆尼,只是大梵天下千万化显现象的其中一个。在祭火坛上,阿耆尼的形相是双头的。一个象徵着火在日常生活中的功用;另一个则代表着火作出的牺牲和它往生命之源的回归。祭火者奉行四十种拜火仪式。一个信徒是要守戒、修异行、和勒于念经才可以达到解脱之道。
迦叶自己是很反对那些以权力在社会上欺压来取利满足私欲的婆罗门。他认为这些人都只是利用诵经行仪以图利的。而传统婆罗门教的声誉也就是因为这些婆罗门的存在而被损害。
佛陀问道:“迦叶大师,你又对那些认为水才是生命之根本要素人,和只有水才能使人洁净,因而可与大梵天结合的思想有什么看法呢?”
迦叶犹豫了一会。他想起千百数的人,那一刹正在恒河和其他的圣河里沭浴着,以求清洗罪业。
“乔答摩,水并不能真正使人解脱。水是向下流的。只有火才向上升。我们死后,身体也是因为靠火才得以变烟而上升。”
“迦叶大师,那就不尽对了。天上的白云也是水的一种形体。因此,水也会上升的。其实烟本身也不过是蒸发了的水而已。云和烟最终都会还归为液体状。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万物都在循环不息。”
“但万物都是来自同一根本原素,所以它们都会回复到那种原素。”
“迦叶大师,万事万物都是互相倚靠而生存。就如我手里这块树叶。泥土、水份、热力、种子、树、云、太阳、时间、空间一这全部都是导致这块树叶得以存在的因素。就只少了一样,树叶也是无法生存的。所有的生物,不论有机无机的,都是因互缘而生起。一样事物的来源,就是万事万物。请你细心参详一下。难道你看不到我手上这块树叶,是因应宇宙万法的相互关系,甚至包括你的察觉力在内,才能如是吗?”
已经是黄昏时份,将近入黑了。迦叶邀请佛陀在他的房舍度宿。这是他一向以来对任何人首次作出的同样邀请。不过,他又在是未遇到过一个这样不凡的僧人。但佛陀以习惯独睡为理由拒绝了。他说宁愿在祭火殿里度宿,未知可否。
婆罗门说:“过去几天,一条大蛇在祭火殿里出没。我们想尽办法,也没有把它赶走。你不要睡在那儿了,朋友,我恐怕会有危险。就是这个原因,我们最近也只好在外面行祭仪。请你还是到我的房子里睡,比较安全。
佛陀答道:“请不用担心,我住在祭火殿是不会有危险的。”
佛陀回想起他在荒山野外苦修时的情形。猛兽在他身边走过也没有伤害他。有时他静坐,巨蛇会在他前面爬过。他知道如果小心不令动物惊怕,它们是不会伤害人的。
看见佛陀这样坚持,迎叶唯有这样说:“如你真的想在祭火殿里睡,当然可以。你喜欢住多久也绝不是问题。”
那天晚上,佛陀进住祭火殿。中央的祭坛烧着一炬很多腊烛燃起的火。房间的一边放着一堆室外祭仪用的檀香木。佛陀相信大蛇必定是在木堆中,因此他便在另一边禅坐,以摺起了的外衣作垫。他一直坐至深夜。将近禅坐完毕的时候,他看见大蛇盘卷在房间中央凝视着他。佛陀轻声的对它说:“好朋友,为了你的安全,你应该返回森林中去。”
佛陀的声音带着爱和谅解。大蛇慢慢伸长,爬出门外。佛陀也伸展开来,躺在地上睡觉。
当他醒来,明亮的月光正从窗外照到他的睡处。十八日的月亮,是份外皎洁光明的。他想到在月色里行禅是会非常写意。他于是拍拍外衣上的尘灰,把它穿上,然后行出了祭火殿。
破晓时份,殿里不知何故起火。看见的人都立即大叫求援。虽然每人都到河边挽水救火,但火势凌厉,很难控制。最后,五百个信徒也只得看着祭火殿付诸一炬。
优楼频螺迦叶也在观看的信徒群内。当他想到前一天还与他谈得那样投契的年轻僧人时,他心里哀痛不已。他估计这位才德兼备的僧人已必葬身火海。如果乔答摩肯到他的房子,他就仍然活着了。还在沉思之际,佛陀却出现了。因从远处也看到火焰,佛陀便立刻回来看看可以帮得上什么。
松了一口气,迎叶兴奋地走上来,执着佛陀的手,说道:“我的朋友乔答摩,真感谢上天,你仍活着啊!你真的没事!我高兴极了!”
佛陀把手搭在婆罗门的肩膊上,笑着说:“谢谢你,我的好朋友。我真的没事。”
佛陀知道当天优楼频蝶迎叶将会举行一个法会。除了他的五耳个门徒,还有邻近最少一百个村民参加。讲座会在午饭后举行。佛陀意味到他的在场有可能令迦叶不自然,因此他便往村里乞食去。接受供食后,他行到莲池附近进食。之后,他整个下午都留在那儿。
下午稍后,迎叶前来找他。看见佛陀在池边,他便说:“我的朋友乔答摩,我们午食时都在等你,但始终你没有出现。为何不与我们共进午食?”
佛陀表示当法会进行时,他不想在场。
“为什么你不想参加我的法会呢?”迦叶问道。
佛陀只是微笑。婆罗门也不再多问。他知道这个年青僧人看穿他的心思。乔答摩真是考虑周详和替人设想了!
他们坐在池边详谈。迦叶说:“你昨天曾说,一块树叶是因着不同的助缘才成就出来。你也说人类的存在和产生也同样是这个道理。但当这所有的外缘都消失时,那些个体又往那儿去了?”
佛陀解答道:“一向以来,人类都被常我这个观念系缚着,以为事物都有个别永恒的存在性。我们相信人死了,其个体仍然存在而更会与他的本源大梵天合一。但迎叶,我的朋友,这实在是世代以来令我们迷失方向的基本误解。
“你是应该知道万法因缘生,万法也因缘而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这就是我在禅定中所亲证的因缘生起法。在真实的体性上,根本没有什么是独立或永恒的。也没有个体,无论高级或低级。迎叶,你有尝试去观想你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吗?一个人是这五蕴的结合。它们就像连一样恒常原素都找不到的河流,永无止息地变幻着。”
优楼频螺迎叶沉默了一段时间。接下来,他问道:“那你是否提倡无生论?”
佛陀微笑摇头。“不。无生论只是密茂的狭见中其中的一个狭见。这个观念一如有永恒个别体的观念般错误。迦叶,请你看着莲池的水面。我并不是说莲花和水都不存在。我只是说,水和莲花都是因应着许多其他因素的相互关系而产生的,而这全部的因素,又没有一样是有个别或永恒性的。”
迦叶抬起头来,望着佛陀。“如果说无我,为何我们又要修道以达解脱呢?是谁会得到解脱?”
佛陀深深的望着这个婆罗门朋友的眼睛。他的目光像太阳般光芒,同时却又如月色般温柔。他微笑着说:“迦叶,从你自己的内心找寻答案吧。”
他们一起回到教团。优楼频螺迦叶坚持这夜要把自己的茅房让给佛陀。而他自己则会用了他首座弟子的房舍。佛陀从而体会到,迦叶的弟子对他们的大师是何等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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