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须知静坐要避风,防风如防贼。 ”
转眼到汕头已经几个月了,逐渐的习惯了晨跑遇见师父师兄时和他们打个招呼,偶尔遇上僧众们做功课,也在殿外静坐熏陶下精神。
南国的春是短暂的,还未曾领略过杏花雨杨柳风的温柔,就直接准备欣赏接天莲叶无穷碧了。
菩提禅寺也有一缸荷花,修建放生池时从湖泊里挖得些老莲根,师兄便寻来一口齐胸高的大青缸养着,安放在石台角的茶海边上。
今日又逢诵经,从山上下来跑得累了,见石台上风摇荷动分外凉爽,就坐在荷缸边一边调匀呼吸,一边倾听大殿里充满韵律的经声梵唱。
荷缸清浅的水面上已长出亭亭玉立的翠绿小伞,晨风轻轻拂过,晶莹剔透的露珠调皮地在叶面滚来滚去,就像盛在玲珑玉盏里的明珠,与静卧一旁的老树根茶海相映成趣,呈现出一股岁月枯荣的禅意。
晨光里梵呗袅袅轻扬,淙淙流水像是和着循环的节拍。不知不觉中,四周的一切渐渐地趋于虚无,只余下空灵的心神随着婀娜的荷叶,在晨风中来回摇曳~摇曳……偶尔有晶莹的露珠从高处的叶面滑落在水面,扩散开一圈圈的涟漪,心神也跟着慢慢扩散……
“叮……”一声清越悠长的引罄声在脑海中响起,将我从沉醉中唤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青石圆墩上,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流淌着泪水,身上也被凉汗湿透了。
“阿弥陀佛!云生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戒忠师兄手持着一副小巧的引罄,关切地看着我。
“师兄早上好!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跑累了在这里匀口气,不知不觉被你们诵经吸引,醒来就这样了。”我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水,刚才一片混沌像在做梦一样。
原来是师兄诵经结束出来,看见我坐这里神游天外的样子,叫了两声又没叫醒,便用出定的引罄声将我唤醒过来。
“师兄,时间不早了,我该下山了。”刚才出了糗,身上又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赶紧告别戒忠师兄回来洗漱。
恍惚中一个白天就过去了,始终感到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原以为是背汗感冒了,但又不全然像平时感冒的症状,况且吃了感冒药也没有用。晚饭后早早就去休息,都快晚上九点还是无法睡着。
“戒忠师兄,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们休息了吗?”想着山上的清凉,既然睡不着,不如干脆乘着今晚月色甚好,来个夜访菩提寺。
“正好还没睡觉,你是要上来吗?我给你留着山门。”电话那边传来戒忠师兄爽朗的声音,我后来才知道,其实寺庙一般是早五点晚七点开关山门,应该是师兄专门为我重新开的。
月色下的山麓,到处都是黑黝黝的阴影和鸟兽昆虫的鸣叫,偏生我陶醉在月下访僧的古意中,晕乎乎的不能自拔,白天都需要留意的山路夜里居然还健步如飞,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害怕。
“你来啦,快进来。”戒忠师兄正在新建的山门边等我,也没带我到客堂聊天,而是直接去了石台。
“云生上来了?快过这边来。”师父正在茶海边清洗着一张荷叶。
“师父晚上好,这么晚还来打搅您,真是惭愧!”来到山上,心里的烦躁已减轻了些,师父他们每天除了修行外还要为开辟道场奔走,我这样夤夜造访委实冒失了些。
戒忠师兄接过洗好的荷叶,撕成一片片长条放在玻璃壶里,小火炉上的水壶正腾腾地冒着白气。
“无妨,听戒忠说过早上的事了。”师父甩甩手上的水,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我赶紧递过毛巾。
师父接过毛巾擦擦手说:“早上你休息时正好全身放松,调整呼吸时又在专心听诵经,律经论正对应着戒定慧,应该是机缘巧合进入了假定。须知静坐要避风,防风如防贼。是你身处室外入静又不知避风,被风邪侵体扰了心神,幸好你师兄及时将你唤醒。刚才我已经采摘了新鲜的荷叶,待水滚上两滚,给你冲杯荷叶茶喝了就没事了。”
我心里不由大为感动,原来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师父早就在为我操心了。
正说着水已经开了,戒忠师兄拧下水壶,稍待片刻再注入玻璃壶,一道白练似的水柱倾泻而出,在月光和灯光的映射下泛动着水晶般的色泽。
壶里除了荷叶还有些许绿珠,碧绿的叶条和绿珠先是被水冲下,在水底又借着水力散开向四周浮起,再被卷到中间又被水带下,就像追逐着龙珠的飞天仙子,
约注入八分水后,师兄把玻璃壶盖上,任由清澈透明的水慢慢地浸成浅黄,再慢慢变成黄褐色的液体,几分钟后水体已变得像透明的翡翠般漂亮。
师兄将荷叶茶倒进一个玻璃杯里递给师父,师父左手做兰花指托住玻璃杯嘴唇蠕动默念着什么,右手从杯口迅速划过然后再将水杯递给我,不留神的还以为只是在试试水杯会不会烫手。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既然师父不告诉我在做些什么,我也只好作如是观了。
荷叶茶还略有一点点烫,常话说得好,喝茶要趁热,我咕噜咕噜一口气将整杯水全喝了下去,连味道也没仔细品尝,只觉得除了荷叶的香气外还有些茶叶的芬芳,看来刚才那绿珠也是一种茶。
师父和师兄同样在品着荷叶茶,不过样子比我就文雅多了。我也重新倒一杯来细品,这一次师父就没有专门做些什么了,大家都只是静静地喝着茶,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的不适全都不见了。
不觉间一壶荷叶茶就被喝光,再不走就成恶客了。拜别师父与师兄走出山门,一路上银华泻地,我乐淘淘地甩着想象中的广袍大袖踏月而行,幸好夜深人静无人得见,否则人家还以为见到个疯子。
回来后一夜好眠,以后再没喝到过师父的荷叶茶。也曾找学中医的大舅哥炮制过两次,始终不得其味,或许荷叶并没有差,只是没了那个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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