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不觉间,潸然泪下
问问我周边的人们,大概没有人会说我多愁善感,我也的确不是那类人。甚至,很多年来,我似乎变得越来越无情——毫不在乎人情,如果有人太关心和在意我的话,俺就离他远点儿,明确地告诉他:人情交往,没啥意义;君子之交,淡点儿好啊。
也正因为如此,我的日子过得很清净,经常是闲来无事,念念经、打打坐,喝杯茶、定定神,户外散散步、没事儿对着天花板吼两声——懂的人知道啥意思,不懂的人,多半会把俺当成神经病。
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竟然会潸然泪下。
早晨起来,吃完早饭以后,没事的日子,照例,首先是沏杯茶,念经。
忽然想起来,好久没有念《六祖法宝坛经》了,大约快一年了吧,应该重温一下了。
于是,打开便携式的折叠小桌,放在床上,支起经架,取出《坛经》,轻轻地放在上面。脱掉鞋子,把这两兄弟摆放整齐,安身在小桌后面,单盘而坐,用一块毯子,包裹住腰腿部分,既保暖,也防止受湿气侵袭。
念经之前,先皈依三宝,皈依本师释迦牟尼佛,发菩提心,专心背诵一遍自己那简短的发愿文。
然后,正式开始念经。
调整好气息,不紧不慢,轻松而又庄重地吐出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条小溪,从山谷当中,缓缓不绝地流淌而出,清晰地跳跃出每一个音符,和谐而又自然,明白而又宁静。
《坛经》一开始,是《行由品》第一,六祖大师简要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在此之前,大师开宗明义,直言:
“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虽然多次听闻,依然如雷贯耳,全经宗旨,禅门法要,尽在此矣!
后文当中,六祖以尚未学佛的白衣身份,一听闻《金刚经》妙语,心即开悟,让人怎能够不自觉惭愧,不发自内心地赞叹大师之深厚善根呢!
当六祖见到五祖的时候,回答祖师“欲求何物”之问题时,竟然是“惟求作佛,不求余物”,试问自己,可曾有此大愿与信心?
乃至于“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扪心自问,能如此吗?能不离自性,淡然一切攀缘吗?
到了六祖礼拜神秀偈语的时候,彼此相照,看看自己是否真有如此的平等心呢!
当六祖大师那首千古名偈,被张日用书写出来的时候,前因后缘,此情彼景,犹如拨云见日一般,让人触目惊心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也许,今天的我们,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稀奇,因为,大家习惯了。
可是,在当时,在中国的盛唐时期,能够像这样破尽一切相,不染一丝理路见解的诗句,几乎是未曾有过的。
——严格地说,虽有,只是不广为人知而已。比如南北朝时代的宝志禅师,慧思禅师,以及傅大士等等,都有一些此类诗句。
卢惠能的诗句一鸣惊人,惊得现场的同门师兄弟们目瞪口呆,直叹六祖是肉身菩萨再世。直到五祖善巧地用鞋子擦了偈语,并说“亦未见性”,才善罢甘休。
当时的旁观者们,也就随即认为确实如此。
那么,当时的卢惠能,到底见性了没有呢?
——亦见亦不见。
已见本心无相,是见空性,所以说亦见;未见无穷妙用,则尚未明见圆满佛性,所以说亦不见。
因此,五祖丝毫也不曾打妄语,是如实说。
也正因为如此,当五祖问惠能,米熟了(舂好了)没有的时候,惠能很有自知之明地回答说,米早就舂好了,但是,还需要过一下筛子啊!
五祖用手杖敲了三下舂米的石碓,就离去了。
——这在《西游记》里面,被吴承恩借去用了,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它本来出自于《坛经》,实有其事。
六祖大师福至心灵,与五祖心照不宣。
于是,三鼓入室,在五祖袈裟遮窗的秘密状况下,聆听五祖讲解《金刚经》,到了“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当下大彻大悟,说出了著名的五个“何期”,体用全显,这对于从来不曾学过佛经的卢行者来说,完全不存在抄袭借用之嫌疑,而是发自内心的如实观照。
所以,五祖为他印可,并传授了佛陀的衣钵,授命为传佛心印,东土第六代祖师。
五祖当时说了一首传法偈,法义极为深广: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当我们有情众生,心中的爱恨等等情染念头一动,就已经种下了生死轮回、烦恼业力的种子;就在这个情染念头里面,实际上,未来生死轮回、无边烦恼的业果,就已经在无形当中产生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显现而已。等到将来业缘成熟,就会自作自受。
——这两句说的是凡夫,也叫做有情,因为情染念头而因因果果相续不断,流浪生死轮回的情形。
后面两句则截然相反,申明了无心圣者的出世解脱之道。
这里的无情,并不是指石头、草木等等无情事物,而是说,诸位明心见性的圣者,看破了情染牵挂,放下了它,不再造作爱恨等等情染念头,方便地称为“无情”,实则是“无心”,于是,也就不会再种下生死轮回的业力种子;再进一步,完全明了心性以后,实则没有心性可明,深达本性无性,是名洞达心性;倘若如此的话,本性尚且了不可得,又哪里会有什么生和灭的轮回心念呢!哪里会有什么生死轮回和一切烦恼呢!
——到这里,明达实相,超脱轮回烦恼,成就本来,如如不动。
说实话,经文念到这里,我的内心深处,已经极为感慨,不由得为己为人,深觉生死烦恼之虚妄,无异于庸人自扰。
如此妙法,甚幸得闻!
念到数百人追逐六祖大师,想要夺取衣钵的时候,对于众生的名利欲望,竟然在伟大的盛唐时期就已经发达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如今之种种社会现象,就不足为奇了,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乃至于愤世嫉俗了。
当六祖让惠明停止攀缘、一念不生,而为他明指,善恶不思之时,“那个”就是您的本来面目。这时,心照不宣,惠明当下大悟。
——我们若能随文入观,离惠明也不会远。
虽然大悟,攀缘习气尚存,所以,惠明不太甘心,追问更多的密意,六祖立即截断其外求之心,明言,说出来的,就不是秘密;反观心源,则具足无穷密意,何须外求呢!
——如是之法,无量劫中,实难得闻。
我的心虽明明了了,洋溢着法喜,而喉咙已然似有哽咽。
当六祖大师避难多年,终于走出了猎人队伍,来到了广州法性寺,听到两位僧人关于风动、幡动的辩论以后,轻松地说道: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一语石破天惊,法会大众无不骇然。
而念经的我,在不知不觉间,已潸然泪下。
这是无以言表的心法相应,没有任何悲伤,纯是喜悦。到此方知,须菩提尊者,以早已超越情识的大阿罗汉之无生证量,在《金刚经》当中,竟然能够:
“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
——亦不足怪也。
《行由品》最后,印宗法师,以当时大德高僧之身份,在为六祖剃度以后,反而依止初出家的六祖为师,如此高风亮节,令人倾慕不已。
可以预见,法师其后必入不可思议之境地也。
六祖于是驻锡法性寺,在印度智药三藏亲手栽种的菩提树下,大开五祖之“东山法门”。直指本心,见性成佛的禅宗一脉,由此,在神州大地广为流传;直到如今,仍在利益着无边众生。
何其幸运!何其幸运!
如此之法,我当珍敬,信受奉行。
行文至此,忽生一偈,曰:
人情浅处道缘深,忽见当初老卢能;
莫道罗汉无忧喜,须菩提悲泣示无生。
——咦,莫非多了一字?
哈哈,不多不多,仁者何不少念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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