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从西藏佛教学派兴衰的演变说到中国佛教之建立
一、引 言
佛陀是以一念真智亲证如所有性及尽所有性二种境的人,又是尽断二障双圆二智的人,又是成满一切愿力,成熟一切所化有情,庄严清净佛土的人,换句话说:佛陀是灭尽一切过失,圆满一切功德的觉者。因为佛陀是现证一切法,明鉴一切机的缘故,其教化众生则决无死板的一定的死例规式,或有放光的,或有瞪视的,或有现通的,或有说法的,如是等类,不一而足。又因为佛陀是已严净土已熟有情的人了。那么,生在佛土、值佛出世,入佛法会的人,无论其机宜大小,都是经历多劫已成熟之有情了,这种有情,更是随时观见佛陀之行住语默觉睡散定等一切威仪,皆能开悟证果无待烦言的了。
话是这样说,然而在此不可限量的无边法界之中,众生的种姓是有种种差别,其根行胜解,亦各有种种不同。即由此种姓根行胜解不同的缘故,佛陀也不能不随顺种种机宜,现出种种身,示出种种行,立出种种教,说出种种法。尤其是释迦如来,对此无边世界海中的娑婆世界,无量时劫海中的五浊恶世,无尽有情海中的薄福有情,更不能不现种种身行立种种法教了。佛在世的有情,无论其福德厚薄,智慧深浅,根基利钝,行为善恶,既一遇佛会受佛教授的时候,定能醒觉各各无始久远来所植之善根种子,而发希求解脱或成佛的现行心──除提婆达多等之示现,亦非约五性而言──由此心而起行故,便能获得增上生或决定胜之妙果也。这种胜利是值佛会的有情们所独有独享不共的权利,与我们末法有情毫不相干,众经律中看他们的享受,徒增我们无限的羡慕心,渴仰心,悔恨心,惭愧心而已。那末,佛陀就是完全弃舍了我们吗?佛陀完全无利益我们的方便吗?我们完全不能沾佛的恩泽而得相当胜利吗?这些问题的回答,当然曰:不然,不然!佛是不弃舍一切有情,佛有利益我们的方便,我们也可以得佛的恩泽之利益。由佛成就大悲与愿力故不舍有情,由佛能随机设教故有利益我们的方便,又由我们学习佛法,思惟法义,信解正理,发趣善行之故,是决定能得利益的。惟我们末法薄福有情,与已究竟涅槃之佛陀,能生起上来所说之关系的,那就全赖乎佛灭度后结集正法与传述正法的大德,而在非印度的异类民族之受益佛法者,则尤赖乎翻译传释建设续持的大德了。
中国是接受印度佛教的国家,接受了之后,就建设了中国佛教,千余年来,国民受佛教利益是如何之大,那是不必说的。中国边陲的西藏民族,当然亦不能例外,故西藏佛教之经过程次和他的建立,今略介绍国内佛教同人,并以之促进佛教之建设,这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意思了。
二、西藏佛教旧派之略史
当我中国隋朝以前,西藏的历史,是有神话而不可详考的,若就传说而言,谓佛教未流入西藏之前,是已有漾绒国传进的一神教,名曰“崩薄”,教法多系咒诅鬼神之术,并无若何之深理,其后受了佛教影响的关系,他们采仿佛经之教义,也就新编了不少的经论,宛同中国的道士一样,窃取佛经法华而造灵宝经等是很多很多的。次至唐太宗的时候──因未带参考书故记不起年数──文成公主及尼泊尔公主,下嫁西藏松赞岗薄王之后,由二位公主信仰佛法的因缘,西藏的王臣庶民,也触发了希求佛法的动机,传说西藏的文字也就创造于这个时候,并且略有翻译佛经的事实,但因信仰先有之神教派者势力强大,故未能大兴正法。次于唐睿宗的时候,又有金城公主下嫁──公主之名未能详考──诞一太子名赤松得真,夙植善根,特乘大愿而来,自太子时,便深信正法,志欲弘扬,惟因当朝有势臣佐,信邪辟正的关系,虽怀大志,未敢畅言,既得王位,主宰全权,乃巧设方便,灭除奸党,数数遣人至印度,迎请静命菩萨与莲华生大师等百余法匠,建桑耶寺翻译讲述,未经数年,三藏俱备,此可见帝王势力弘法之一斑也。若有经像,而无僧伽,正法纵盛弘于当时,亦必迁灭于后世──现在尼泊尔即因无僧伽的缘故,徒有寺庙而无正法──国王有鉴于此,故请静命菩萨,度有福智之七人出家受具,这是西藏人出家为僧伽的开始。次有藏王名迟惹巴瑾者,将前王所译之经论,编证其部数页数标题列目等,大加整理,对于出家之僧伽,信仰尤重,与以寺庙产业,施以庶人给事,令其安乐行道,师范人天,西藏先期的佛教,当以此为最盛的时期,其王信敬既隆,臣庶必起反感之心,奸贼相聚,谋弑其主,扶王弟名朗达玛者就位,凶暴不仁,大灭正法,拆庙焚经,杀逐僧伽,时当唐武宗会昌元年与内地佛教僧众同遭厄运,可谓奇遇。其王未久遂亦被刺,国乱法亡,庶民沦苦。久经苦乱之后,又起思治之心,故先曾略遇正法之人士,今值庶民乐法之约求,遂有伪造经论之事发生,后来新派的人批评旧派的经书不可信仰者,就是这个因缘──旧派即俗说之红教,新派即萨迦派,迦举派,迦当派,格登派等──在朗达玛王灭法以前所宏之佛教,西藏原名旧派,汉人多称红教,在灭法以后重辉之佛教,西藏原名新派,汉人多称黄教,似稍失真义。更有以宗喀巴大师派为黄教,余派尽为红教白教者,以服色而立名,那更是盲人摸象的谈说了。
三、西藏佛教中兴迦当派之略史
西藏佛教说经朗达玛的摧残,前后二藏遂无僧人之足迹,迄王被刺,政治又大起争夺之变化,其幼子避乱于后藏垛哦日地方,遂据之为王,连传数代,皆信正法,惟因前法久灭,兼之邪说横流,虽数迎印度诸法匠来藏弘法,然终无若大之成效。至赵宋时代,有王名智光者,闻阿底峡尊者之德望,便知非彼来藏加以整理,佛法难以中兴,因此遂不惜身命资财,殷勤派人迎请,及至其侄菩提光居王位时,方将尊者迎接到藏,因受王请,造《菩提道炬论》,决择显密的宗要,辨别邪正之界墙。自是西藏之佛教大为一振。其论之大义,谓法乘之大小,是由个人之机宜而成,譬如小乘志愿的人行施,其施仍是小乘法之施,其戒忍进定慧,及四无量等,莫不皆然。若有大乘志愿的人,虽将一握食而施蚁给鸽,皆是大乘之施,此施即为成佛的资粮,其戒忍等更不待说。然人之根机大小,是由修习而成,非是无始传来,便有固定不可改之种姓而致的。又说此种修习,是有次第的,不可超越的,不可居奇的,假若躐等妄求,必不能生高上的功德。甚么道理呢?机法不宜故,亦复失去低下之功德,甚么缘故呢?自未肯修习故。所以彼论的开端,便明三士之行相及次第,又说:若未厌离现法,定不希求后法利益,若专追求现世的衣食住和名利恭敬,尚不能入学佛人之数例,况云求出世法呢?若不能真实厌患三有,定不能发生出离三有之决心,若无真实出离之决心,专务于三界中来生的安乐的,这种人尚不能名为趋向出世之人,怎能说他是菩萨呢?又若不能真实牺牲自己的一切安乐,而勤铙益一切有情,这种人定不能发大菩提心,若不发大菩提心,定非菩萨,若非菩萨,虽修何种善法,皆不是成佛的资粮,也不是菩萨的正行,故对上士发心之法门,广为开示决择。又发心以后,若不随学菩萨正行,或仅学习他种邪行者,定不能成满菩提资粮,定无现证菩提之理。因为积集资粮的正行,是以利众生为要务的。欲想利生的大士,必须先知众生的根行,若无通力,观机说法,纵灰身焚心而利他,究属利耶害耶?俱无决定之判断,宛同暗里射箭,难期中的。故于开示发心之后,次则详明修行之轨,并修止观之法。又明显教虽可成佛,然终未若密法之速利,虽有多种密法,绝非普通人民之所能行,及非出家比丘之在家士所宜学,倘非其机,而修其法,犹如兔随狮跃,徒自取其死耳。审细决择,初机学习,密法之利弊,打死初机人偷便宜的取巧居奇心理,要为此论最胜的特点。又明如来之一切言教,皆为铙益有情而说,由有情之机宜差殊不同,故如来之言教,深浅有异,然总结而论,皆是从最低之有情,渐次引导而令成佛之道也。故一切佛语,皆是可修及必须修之教授,并无一法是我应舍,是非应修,故此派之名,谓之迦当,“迦译佛语”,“当”译教授,“迦当”即佛语教授也。在宋元两朝之间,西藏中兴之佛法,要以此派为最盛的教派了。
四、西藏佛教中兴萨迦派之略史
这一派的初祖,传为印度那兰陀寺护法菩萨,谓此菩萨外宏唯识,内修欢喜金刚之二种次第,得密部所说相应相的时候,便借饮酒之机,离寺隐山,专一修造,即身而现证无上菩提,次将彼部之教授,传与尼泊尔庞亭兄弟,由彼传授西藏之绰摩大译师,译师在后藏虽广传数位高足,但教授之结精,咸授于萨迦派初祖庆喜藏,此师亦生于宋时,较阿底峡尊者到藏稍晚,此下三传而至庆喜幢大师,即元世祖奉请来华弘法之萨迦四祖,此师在华数载,即示灭度,元帝便拜其侄慧幢大师为国师,是为萨迦第五祖也。──中国书中多名发思巴大师──这派所宏者,显密皆俱,密法虽总宏一切,而以欢喜金刚法为特传,显教则《俱舍》《戒律》、《因明》、《唯识》、《中观》皆极完备。尤以第四祖庆喜幢大师广造众论,破斥旧派之伪弊,及当时之盲修邪说等最为有力,如来正法赖彼住持。乃至宗喀巴大师未出世以前,要以此派为西藏佛教之中流砥柱。此派修行之次第,重在先显后密,尤以别解脱戒律而为基础,大致与《菩提道次第》所说者相仿。惟因后代学者,多起偷巧的心理,弃舍祖教,迈显专密,呵戒为小,其流弊现象,又与旧派相去不远了。
五、西藏佛教中兴迦举派之略史
此派亦起自宋朝,有名嘛巴译师者,幼性刚强,懿志超拔,先从绰摩译师略问法要,练习梵文,自觉在藏学习,终不若亲临圣地,参访明师为快,故约一二同志,结伴前往,先在尼泊尔租住,略习热带地方之气候生活,再进天竺,遍参耋德,特从止迦摩罗希啰寺之上座,拏热巴大师总学诸部法要,别习无上密部欢喜金刚之法,再由师长介绍,依智足大师学习无上瑜伽父部集密大法,又从姑姑日巴大师,学习母部,大幻网法,更依拏热及弥勒二师,深练修习之经验次第,次回藏地,广弘密法,唯对于显教,未为阐扬,稍弘之后,又往印度,正当阿底峡尊者来藏,传说他们相遇于途中。此师所传虽有四大弟子,各擅专长,然其最圆满领受师长之法味者,要算西藏有名即身成佛之弥拉日巴大师也。弥拉大师俗为后藏哦日生人,幼失父恃,产业尽被其堂叔及堂姑之所侵夺,漂零孤苦,实难言喻,由母教其往前藏学习诛暴及降雹之方法,一次曾诛二十余人,雹打秋谷,令籽粒无获。后自深畏业果,忆念无常,乃投依嘛巴大师之门下,志求了脱生死,速成正觉之佛法,师观弟子,原属大机,令受九番大苦,净治罪业,次乃尽传欢喜金刚,集密金刚,乃胜乐金刚等教授,令其入山深修,隐十余年,证大悉地,其教授弟子,多以歌唱而演法义,闻法之后,即重实行,所化弟子,难以量计,西藏佛教,乃至末法,犹能重于依师及实行者,即多因此派影响之力,唯因重师所教,其轻视经教之弊,亦依之而生,又因专修密法之故,亦蔑视戒律而不守持,后时萨迦四祖及宗喀巴大师之所破斥者,亦多指此派的末流和旧派而立言。
六、复兴西藏佛教迦当派之略史
西藏佛教自唐至元,凡数百年,其兴废变迁之浪,起没非一,诸讲论者,多无切实之行持,其修行者,又盲无闻慧,学显教者则专鹜大乘无羁之行,乐密法者,尤以躐等为能事,戒律禁行,弃如糠稗,僧伽羯摩,那是全无见闻的了。尔时有宗喀巴大师者应还而出,多闻实行慎重戒律,依据阿底峡尊者之教授,若显若密,皆建立修行一定之程序,堵绝学者偷便宜之心理,西藏佛教由是又为之一振,遂形成今日威声赫赫之黄教派了。 其建立显教之行者,谓总一切经论,其所为获得之目的,要之不出二事,一、令众生离过,二、令众生生德。其过可分三类:一诸非福业,能令堕诸恶趣,二有漏众善,皆不顺涅槃,三自私之心理,能障菩萨大心。离彼三过,便能不堕恶趣,不受流转,不滞小乘。令所生之德,可为二类:一未出世者,即增上生法,二出世间者,即决定胜法。后又分二:一唯自一人解脱生死,二令一切有情证大菩提。令众生离恶趣生善趣者,即修十善五戒等人天乘善法而足,故非佛说法之真实目的,其目的在令有情永出生死及成佛耳。为成办此故,略有三种法要:谓出离心,菩提心,真空见,若无出离心者,定不能出生死轮转,自不愿出故。若无菩提心者,定不能成佛,永不能入菩萨数故。若无真空见者,决定不能断除二障现证二空,以无真实义愚之真对治故。又若无出离心者,定不能发大菩提心,以自未厌三界流转,决定不想度脱他故。又若不知苦者,定不能发真出离心,以未知苦,定不厌患,不厌患者,定不舍离故。又能知三界之微细行苦者,定须先知三恶趣之粗重苦苦。能畏三恶趣之苦者,定须先知人死亦可堕落其中。能畏堕落者,必须先知人寿无常及死期无定,能爱时光,恐死没者,必须能知人身利益及难得也。能修正法证得乐果者,应先知我辈,下至减一过失,生一德,皆赖善知识诲导之力,即就世间庸常工作,若无前贤之教导,尚难成办,况云从未见闻之出世法乎。故一切功德之根本,最初即应依善知识,其他进修人身利大难得,寿量无常,及三恶趣苦等。由此能令发生粗分畏苦之心。由畏苦故便思能解脱能救护之方便,然此方便绝非神权或人等之可能,要须自己之防恶修善,方能脱离也。然此防恶修善之法,由谁能说之,及谁能行之耶?厥惟如来自证自说,及唯佛徒乃依佛行,故此三宝,乃真能救护众生之归依处耳。次观三界同一火宅,其苦之源,为烦恼及业,即由斯二谛,便令众生常回转于大苦轮中永无休期也。唯有灭除苦集,乃为安乐,其能灭除者,唯有三学,依此实行,便能解脱生死,永断苦种也。再进观一切有情,其心念相续,从无前际,惑业所漂,人生游遍,所经之胎卵二生,定蒙父母之慈悲惠育,乃得生全,故一切有情,皆是自己之多生父母,而且恩德深厚焉。为欲酬报父母恩故,必须为其除苦与乐,欲想成办如此伟大之誓愿责任故,除成佛而莫由达,故依慈悲之根本,便能发生为利有情之大菩提心,依此心故广修诸行,圆满福智二种资粮,由此乃能现正等觉也。
即以此次第故,总括大小乘一切经论之诠,罊无所余。譬如戒律广明比丘之开遮持犯等相,即是出离三界之方便所摄。《俱舍》之广明生死还灭,总别因果等,即是中士道之总相所摄,《大般若经》、《中观论》及《现观庄严论》等,即是广明菩萨之总行及真空正见。其余之宣说诸佛菩萨功德事业等经论,即是明归依三宝及发菩提之境。故总三藏之一切大小乘经典,悉皆归入此大菩提道次第之中,亦即明一切经论,皆是成佛之真正教授,更不容无知浅识之后学速次躐等妄行取舍执一而谤百也。
其建立密法之次第者,谓凡学密法者,必先完成菩提心以前如上所说之功德,若无此德,则无入密之基础也。次须依止具足德相之大阿阇黎,受圆满灌顶,未得大灌顶尚不得闻密法之教义,况云起修耶?次于灌顶时所受之三昧耶及别解脱律仪,须严谨守护,若不持戒尚不能得人天善趣,况云成佛耶?已能严谨持净戒者,次须精研密法之真实义,不尔则徒修假相之仪轨,终无现证真实之希望,通达实义之后,犹须勇猛恒常,勤修生起次第之法,以未成本尊相应之胜三摩地,纵然妄修息脉空点及光明等定,终久是不得生起的。如已善修生起次第者,次当进修圆满次第,若无幻身及光明定等,以证佛果之色法二身,唯修本尊行相之三摩地,仍无所成故。其密部之经论仪轨,唯诠此义而无余,故一切密法,皆有决定之法则及次第,凡无定则及超越等次之传述,皆非清净之密法,亦可知矣。宗喀巴大师虽对于显密二教,俱与以有次第有条理之整顿,然佛法能久住至今而不晦者,尤以其重视戒律,及学行相应,为最有力者也。
七、总谈西藏佛教兴衰之原因
总观上述之略史,可见除国王等人力弘扬或摧残之外,其兴衰之变化,略见有三种原因,一重不重戒律,二乐不乐如教实行,三能不能依次而行。凡某一派之兴也,其初必以严持戒律而为基础,其次须依师教授,身体力行而求实证,再次更须不求速躐等勇猛恒常一步一步的切实作去,乃能发生实益,由实益故,乃能将佛法开示,建立,住持久远也。任何一教派之衰也,皆因轻蔑戒律为小乘,或因徒有讲说而不实修持,或因不循正轨而偷巧取近,渐令法无全法,道无完道,或摘头,或切尾,传一咒,持一名,用此残宇而替大法,以至三藏灵文,全同废纸,或定慧学,都成虚言,由是而令法幢摧,慧炬灭,如是摧灭,是在先建之不美耶?抑因后学心理之所至耶?我辈欲建立佛教,欲住持佛教,欲弘护佛教者,皆愿审思而采择焉。余如寺庙规模,僧数多寡,服装红黄,经费窘裕,对于佛教之兴衰,吾党犹在其次,其政教合一与否,余觉其更为次之。
八、汉地佛教各宗过去之略史
西藏佛教略如上述,今更反观吾内地佛法为何如也。昔在汉魏之际,是为我国佛法初入之时期,对于任何宗派,皆无可述言,即对于佛教总体,亦仅略译几部小乘经典,讲讲修修,并未见何为建不建立。故晋朝道安法师等,尚忧戒律未来,惟恐圣教难以久住,次至姚秦罗什,乃广译大乘经论,与觉明三藏翻译十诵,尔时始有戒律为佛法之基础,成实三论之宗派,亦由彼时而始立。唯其成实与三论,仍仅讲阐法相及破立之理论,至于学三论及成实者,应当如何依三论及成实而修行,乃至现在,曾未见有谁问之及谁释之。此是余见闻之狭小耶,抑中国佛法实如是耶?尚望三论诸师,有以教我也。次至陈朝真谛法师始译《俱舍》与《唯识》之典籍,至唐代玄奘法师又重译广弘,其《俱舍》与《唯识》诸论,虽详谈资粮等五道之次第,然在汉人,皆自许为大乘根器,对于《俱舍》之法,当然是学而不修,即对于《唯识》,亦仅仿取天台,或华严宗所立观法之名,而谈修唯识观。至于从凡入圣乃至无学道之次第,究当如何修习,更是余所未学未闻者也。天台宗《法华》,贤首崇《华严》,谈乎理也,惟恐自宗之不圆不顿,叙其行也,惟恐自宗之不越不包,故天台立境,则必曰一法三谛,明心则必曰一心三观,言行则曰圆教之十法成乘,更叙十法界中,各具十界,乃至百界而立千如,更加依正五蕴,转为三千,而云一念三千,三千一念,圆融无碍之旨,可谓极矣。其判教也,则以《阿含》《般若》为藏通二教,此固非我大乘根性之所须,即不共二乘独被菩萨之大乘教法及行位,亦望圆教之项背而不及,谁是狭心之士,甘在此别教而雌伏耶?故使吾国学子,人人皆生好高骛远之狂心者,此宗不能无责也。贤首大师之华严,较之天台而尤晚,故所唱之高调,当然亦更玄之百倍。此宗学者,谈理则必十玄六相,判教则必圆明具德,境观必须事事无碍,周遍含融,如是方满私衷之欲望。若有教之以小始行位及观行,必急睁怒眼而怪之曰:汝欺我耶!汝岂知我非圆教之机乎?其教外别传之禅宗,捷妙稳固之净土,对于吾国之机,虽不能云无益,然障碍经论之讲授,戒律之研学也未见其小也。兼之年代延长,教规涣散,异教横侵,朝庭摧灭,圣教厄远,不知凡几。及至晚清,各宗要籍之名,且将无闻,况乎依教起行而不躐等哉?故诸久习经教之士,若能一日回头,感觉说食数宝,终无充饥富饶之实力,必是决然将先学之经论,束之高阁,或弃之纸炉,而后闭关念佛,或瞑目参心,与夫愚妇哑羊之学佛,全无半点你迟我速之方便,此又佛法之不善耶,抑学子无师承之咎耶?惟愿有志弘持如来正法之士,放舍夜郎自大之狂慢,审思吾国佛法衰弱之原因,为幸多矣。
九、今后建立中国佛教之意见
吾国已往之佛教,善与不善,皆成昨梦之陈迹,盛者不能复追,衰者亦无法可政,惟当借用为前车之鉴,或依效之规也。现代世界国家之环境,历生变更,窘迫万状,其对于佛教之产业,摧残提充,各尽其极,致令僧人无所依托,正法全乏保障,一方面由僧伽之不振,他方面亦由国家政治之无轨道也。故今后建立佛教者,须有多方面之顾虑,一要望今后之国家社会积极者,必须提倡保护,督促整理,消极者亦须依照法律条例,世道公理,不得无理之侵掠横夺,若如此方有国家社会为依止也。二要望今后各佛会各丛林之佛教信徒,切实认清,现在佛教,非新加整顿,完善建立,绝不足以复兴或苟存,抵抗现代恶劣潮流之冲撞,大家俱起觉悟整顿之心,倘欲待倾而后扶,诚恐噬脐之不及也。三在诸有志整理佛教之大士,必须了解,仅闭门念佛,或瞑目息心,或登高狂呼,全无建立整顿佛教之可能性。然全舍而不念佛,不参禅,不讲教,终日嚣嚣,憨食痴睡者,更是灭亡正法,唯一无二之败类也。如来正法,总有二种:一者教正法,二者证正法,教法,须有师师相传,受持讲说,开示安立,方能住世,非谓家有大藏之经论,便可夸示于人也。证正法者,尤须依师受戒,如律严持,更依戒住戒,勤求多闻,如闻起思,依思而修,学行兼顾,既无说食数宝之饥,又免盲修瞎练之谬。绝非一人闭户,专修一事,三藏灵文,捐同废纸者之所能任也。言依教而行者,谓虽了知一切佛语,皆是我辈末代众生所应修之法,从浅至深,由简入奥,先求人天之基础,再修出世之正轨,后为度尽一切有情而求成佛,要以善行,乃能脱离恶趣,必须空慧,方能斩除烦恼,永超三界,要仗菩提之心,菩萨之行,乃能趣入大乘,圆满佛果也。是乃如来之心血,佛法之正见,无论那宗学子,皆当信受,然俱弃小而骛大,舍别而求圆,谤教而悟禅,非显而爱密者,决不能知是法,解斯理,成此见,依此而行也。四对于佛徒之数量,住持信众之分别组织。五对于寺院产业之管理及支配等,当依太虚大师《整理僧伽制度论》,似为完善,惟因所计划之规模过大,诚恐一时难以实现,吾辈学者当随力随分择而行之。其筹备进行一切,更为有志建立今后佛教者之所应注意也。
十、结论
余此文对于中国原有之佛教,略举其短处而言者,非故意轻诋先觉热心建立之教法,亦非谓将二千年之中国佛教,于国于人,悉无所益,惟想今后来建立中国佛教之智者,能自知缺短,有以改善精益求精,务必达到最极圆樠之鹄的,是予之厚望也。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六日写在南京佛学会
(原载《海潮音》1936年第十七卷第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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