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的道路”
前几天,河北定县有一位比丘不远千里,朴被来京见我,主要是问问佛教“新的道路”怎样。谈了大约一小时,他认为得到了启发,心里很安慰,所以订了一份《现代佛学》就告辞回去。这使我非常奇怪也很觉兴奋。他的生活情况如下:
他是胎里素,从小出家,今年41岁,已经过了三十几年的寺庙生活,而所住寺庙,早在解放之前被拆毁了。他搭了三间草房在庙基上和一个伙伴同住,土改分得几亩田,但是没有很好的劳动力,就和那个伙伴经营烧饼油条的副业以维持生活。屋里供一尊佛,平常都点灯烧香,有时也做做早晚课诵。可是有些地方干部说他迷信,说他浪费,使他非常苦闷,所以到北京宋问问佛教徒有无“新的道路”可走。
我对他说:修行的目的,无非是自利利他,而要自利利他决不是装模作样,唱唱高调就能行的。我们有一位同志,参加了土改回来对我说:“在农村里,真正看到了占农民总人数百分之九十的贫雇农们生活的痛苦,经过土改,他们都分得了土地,安定了生活,提高了生产,从基本上解决了问题,消除了痛苦,所以他们都真心诚意地拥护毛主席,拥护中国共产党。反观我们佛教徒,虽然标榜着救苦救难,大慈大悲,事实上究竟救了人家的什么苦,什么难没有?恐怕只能说没有,那末要佛教有什么用呢”?这一位同志对于我们佛教徒提的意见,当然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效果和动机必须一致。我们佛教徒如果只有一颗善良的心,而做不出善良的、有益于人民大众的事来,那末从什么地方证明我们佛教徒都有善良的心呢?从这里我们想起来一段佛经上的故事:
往昔时有一商人,聪慧明达,常行仁孝,恒见父母宗亲贫苦,常怀忧恼,逼切身心,以何方便而能给济?作是思惟:无过入海采如意宝,而供给之,得离贫苦。以是因缘发勇猛心,不惜躯命从家而出,种种方便求觅资粮乃诸善伴,船及船师。于其中路,遇一异人从海而还。乃问此人,如是匆遽,欲何所之?商人具答如上因缘,为救贫穷,今欲入海求如意宝以相资给。彼异人言:我昔离家亦复如是,为济亲族贫穷诸苦;既离家已路经旷野,度大砂碛,绝无水草,多有野象虎豹豺狼毒蛇狮子,或遇劫贼大山大河,与彼船师方至大海,又遇恶风大鱼恶龙,雷电雹雨鼓浪洄复;多有留难不可具说,以是因缘劝于仁者宜速回还。尔时商主闻是语已,倍复增进,发三胜心入海不退,云何为三?一者、父母兄弟宗亲贫苦若斯,如何空归不相救济?二者、我之亲属昔时富有惠我衣食,怜愍于我,今者贫穷,命不全济,如何放舍而欲退还?三者、我在家时处理家务,策役驱使大小僮仆,种种呵责,如何贫苦,不相赈恤令彼欢喜而欲退还?以是因缘念酬恩德,发大勇猛决定前进,要当入海求如意宝,得已还家,置高幢上,随意所乐雨诸宝物,充济百千贫匮有情,(《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经》卷第二,《大毗婆沙论》卷第一百二)
这段故事是一个比喻。但是有些佛教徒当作了事实,他们要等求得了如意宝珠(又名牟尼宝珠)之后才去充济有情,而不知道他们自己每人都有一颗现现成成的、精光圆明的如意宝珠。因为《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经》上明明说:“菩萨发菩提心观于十方,六趣四生皆是我之宿世父母,怜愍我故造诸恶业,堕于三途,受诸苦恼,以足因缘而自思惟,以何方便济斯苦难?作是念已,唯有入于六波罗蜜多大法海中,求佛种智一切智宝,拯济有情生死之苦。如是思已,发大勇猛无退屈心,精进劝求无有懈倦。”小乘《大毗婆沙论》上也说:“如是世尊以不动心解脱牟尼宝,置不放逸无量幢上,随诸有情所乐差别雨正法宝,能令无量无边有情离生死苦,善根满足。”不过有些佛教徒还要说,我们每人都有“佛种智一切智宝”是对的,可是现在还没有求得,所以不能去“拯济有情”,要拯济有情,待求得了“佛种智一切智宝”再说。这叫做“韩卢逐块”。因为佛种智一切智宝是要在六度四摄四无量心的大法海中去求的,也就是说,只有在充济有情的一切工作中才能完成佛种智一切智宝。我们如果能够随时随地,无有懈倦地做充济有情的工作,被充济的有情必定得到利益,那颗如意宝珠才算生了作用。共产党完成土改的革命工作,我们以佛教徒的身份赞成拥护乃至参加这个革命工作。不能说我们佛教徒对于这个革命工作没有尽一点力,既然尽了一点力,就不能说佛教没有用。古人说:“泰山不择土壤,大海不择细流”,其实离开了所有的土壤就没有泰山,离开了所有的细流也没有大海,所以佛教徒应该把一切革命工作当作充济有情的工作,把这个工作当作如意宝珠发挥的作用。
回头来谈谈“烧饼油条。的事情。烧饼油条当然不是大买卖,我们平常都不把他当作一回事,但是作烧饼油条的时候,如果把利钱看轻一点,质地做大一点、做松一点,味道也讲究一点,人家一定高兴吃,高兴买,那不就堤充济有情,那不就是如意宝珠在高幢上掉下来的珍宝。这叫做效果与动机一致。否则怨天恨地,把烧饼油条当作无可奈何中糊口的生涯,而一心想别求如意宝珠之后再来充济有情,这就是宗教迷信、唯心论的思想,结果只是自找苦痛,骗自己—辈子。自找苦痛自已骗自己当然不足自利而是自害了,乃是从不能利他来的,所以要真正自利必须能够利他。过去佛教徒强调自利而后利他结果自他两不利,这是“旧的道路”,凄然似秋。现在我们根据教理要强调利他,只有利他才能自利,这是“新的道路”,喧然如春。
又所谓自利,有几种意义,不妨再拿烧饼油条来讲。第一、烧饼油条做得好,人家喜欢吃,喜欢买,当然不会讨厌我们,由此可以得到人家的尊重。第二、我们自己得到了人家的尊重,连带着佛教也就受尊重,人家就不会再说我们是迷信和浪费了。第三、把烧饼油条做好,为的是使人家得到利益,“充”此一事,即将自己融入于一切众生之中,自他无间,可以渐除“我执”。第四、要把烧饼油条经常做好,使人家经常得益,也不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其间可能有许多艰难困苦,我们如果经得起艰难困苦的考验,克服过去,则心量自广,担当自大,可以渐除“法执”。以上四利,第一第二是所谓“世间”的利益,第三第四是所谓“出世间”的利益。世间的利益一般人都能明白,出世间的利益则惟对于佛法有真实信解,真实受用者方能了解。从这里我们不能把烧饼油条的事情小看了。古人说“搬柴运水,无非神通妙用”,又说“举足下足足道场”,其真实意义是如此的,所以说我们每人自己都有一颗如意宝珠,我们每人都能完成佛种智一切智宝。
以上是那位比丘认为得到了启发的一段话,以下再把“新的道路”引申出去。
新时代的佛教徒,无论男女老幼,在家出家,如果都走上了“新的道路”,则每一个人都能和为人民服务的新政治结合在一起,为着实现共产主义的社会而奋斗。每一个人不断创造适合于自己的工作岗位,绞脑汁,流汗水,真心诚意地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而努力工作,工作之余,走进佛教的寺庙里去,在佛教空气的熏陶之中,使精神上得到安慰与勖勉,加强工作的热情与毅力。所以“新的道路”上的佛教寺庙足佛教徒的精神粮食仓库,“新的道路”上的佛教僧伽是这个仓库的管理与培修者。这样的寺庙可以永远存在,这样的僧伽应该由佛教徒或修教团体供养。
开剃头店滥收徒众和千僧过堂的时代过去了,把寺庙当作救济院衣食饭碗的事情也不会再延长下去。有人说,将来佛教寺庙的一切办法恐怕要向基督教堂和清真寺看齐,这话未始没有道理。但我则以为将来的佛教寺庙,一定会比现在的基督教堂和清真寺更适合于社会主义的社会。
在我主观想像中的“新的道路”上的佛教寺庙和僧伽,大略如上。至于理论方面,首先要用科学的历史方法,把两千多年来,依托、附会、假借、堆积在佛教里面的杂质、毒素清除出去,然后阐述龙树无着空有两宗的思想,开展第三期的大乘(龙树空宗是第一期大乘,无着有宗足第二期大乘,密宗以及我国的天台贤首和禅宗,都是空有两宗之后的余波不能独立一期),再结合新时代新环境里面的许多问题,创作几部新的论着以承先启后,作为佛教徒在教理方面修持方面的准绳。此外对于佛教文物的保存与整理,佛教与我国学术思想、政治经济、风俗习惯等方面发生了密切关系的研索和撰述,也都是“新的道路”上的佛教徒,尤其是出家僧伽应负的责任。
本刊出版之初,安定了全国佛教界惊惶恐惧的情绪之后,又因为响应政府的各种号召,使各地佛教徒在爱国主义的运动当中组织起来,行动起来,现在大家都关心着“新的道路”,所以借与定县某比丘的一席话,抛砖引玉,希望全国佛教同人就此问题,多提意见,共策进行。
1952年佛诞日,劳动节
(原载《现代佛学》1952年第2卷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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