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亲人最大的爱是什么
——地球日记 2009年11月21日
作者:郑渊洁
湖北汉江中级人民法院今天对潜江市财政局国库被盗案作出一审判决,潜江财政局出纳樊红监守自盗国库公款800余万元,囊括挪用公款罪和盗窃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时常有学校邀请我去讲课,包括北大清华。由于25年来我是《童话大王》月刊的唯一撰稿人,每个月要写十万字左右的文学作品,有时我不得不谢绝学校的讲课邀请。我从来不拒绝的,是少管所。我觉得像我这样的没上过什么学还有过被学校开除经历的人说的话,少管所的孩子听得进去,效果可能会比教授甚至两院院士再甚至诺贝尔奖得主去少管所讲课好。
少管所全称是少年犯管教所,犯了法的未成年人在那里接受改造和上文化课,是准监狱。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天,我去一所少管所讲课。交流时我问一位男生,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说犯了盗窃罪。我感觉他的年龄不大,就问你才多大就被定了盗窃罪?他俨然已是法律专家,他告诉我,我国刑法规定,年满14岁的人,一次盗窃500元以上的财物,即构成盗窃罪。或者在12个月之内累计盗窃三次,哪怕每次只有1元,也构成盗窃罪。我又问你是多大岁数偷了多少钱。他说他过14岁生日那天为了请同学吃饭,在公共汽车上偷了一个钱包,被擒获。钱包里有5张百元钞。我说之前没人告诉你盗窃罪的定罪年龄是14岁?我当时的感觉是抓错了人,应该把他的家长和老师抓进来,作为他的监护人,他们有责任告诉孩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用幽默的口气反问我,你告诉你的孩子14岁以后每年只能偷一次、每次只能偷499元了吗?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没告诉自己的孩子,而且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面对这些失去自由的孩子,面对那些来少管所“探监”时泪流满面的父母,我头一次感觉到,对亲人最大的爱,是看好自己别惹事。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让孩子知道什么事不能惹。古人云,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勇气是人的优点,但是有了勇气你就什么事都敢做,结局是被杀。有了勇气遇到有的事不敢做,你就能活。这个不敢做不能做的事,就是违法。
我决定将中国《刑法》规定的全部罪名研读一遍,然后告诉儿子郑亚旗。当我通读《刑法》时,发现中国当时的《刑法》一共有419项罪名,但是很枯燥,孩子会听不进去。我就将这419个罪名编写成了419个童话故事,名为《皮皮鲁和419宗罪》,作为给郑亚旗的家庭教材。
比如说,我在《皮皮鲁和419宗罪》里告诉孩子,在18岁之前,除了父母和医生,任何人的手不能往你的衣服里伸。我还告诉孩子,对于14岁以上的男性,14岁以下的女性身上的衣服不是衣服,是监狱带电网的高墙,谁往里边伸手谁坐牢。
一位少管所的所长看过我的这部家庭教材,他对我开玩笑说,千万别出版,出版了他就该下岗失业了。2006年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编辑出版《皮皮鲁总动员》时,张秋林社长要求将这本家庭教材收入《皮皮鲁总动员》。我说那可不行,因为不少少管所所长是我的朋友。张社长说,咱们少年儿童出版工作者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全国所有少管所所长失业。于是,《皮皮鲁和419宗罪》收入了由64本书构成的《皮皮鲁总动员》(由于全部《皮皮鲁和419宗罪》字数太多,只能收入一部分)。没想到《皮皮鲁和419宗罪》在《皮皮鲁总动员》众多图书里的印数遥遥领先,达数百万册,多次登上图书销售排行榜榜首。去年一位法学专家告诉我,中国青少年犯罪率近二十年来首次出现下降,他说他认为这和《皮皮鲁和419宗罪》不无关系。我觉得如果真的有少管所所长因此失业,他们只会高兴不会难过。
对亲人最大的爱,是看好自己别惹事。
《皮皮鲁和419宗罪》摘选:
第18宗罪
我叫周大伟,不是人。我是阴间里的一个鬼魂。我生前是一家国有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昨天,我以贪污罪被法院执行死刑。
到阴间后,我被分配到地狱,死不如生。
我在大学读的是哲学,到了阴间,我才体会到康德的伟大。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说:“如果真能做到有道德的话,就必须假设有上帝的存在,假设生命的结束不是一切的终了。”过去我根本不信有上帝,也不信死后还能活在另一个世界,所以我肆无忌惮地干坏事,现在我后悔莫及。但是晚了。
大学毕业后,我到一家很有名的国有保险公司工作。当我熟悉业务后,我发现我可以通过制造虚假保险事故骗取保险金,而且轻而易举。现在我最痛恨的,是高考不设道德考试,光考语文数理化外语有什么用?一只苍蝇掌握了这些知识,只能使它更加快捷地传播疾病。教育的主要作用,应该是确保每一个学习掌握知识的人都是蜜蜂,不是苍蝇,或者通过教育将苍蝇转化成蜜蜂。
我在贪污的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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