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日，灵岩枫叶始红之时。因缘际会，我得以前往太湖之滨拜访著名学者南怀瑾先生。去之前，我特地赶制了画册《都江堰市灵岩寺百年影像》。书中收录多帧老灌县及灵岩寺照片，一座山的百年历史和春夏秋冬，尽在其中。

先生慈眉善目，精神很好。手持拐杖，虽九四高龄，仍脚步轻盈。听说我们来自四川都江堰市（过去叫灌县），南先生非常高兴。他说：“当年我在灌县的灵岩寺呆了很长时间，原来灌县的县长萧天石是我的老朋友。大家不用客气，到了我这里就是‘不吃白不吃’。来，抽烟喝酒，摆龙门阵。”听南先生这样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拘谨气氛一扫而空。

说到四川，说到灌县，南先生的话匣子一打开，他就在深深回忆和娓娓道来中为我们轻轻展开了一帧民国时期的四川风土人情画卷……川人的幽默和仗义，川西坝子的宁静与富庶，青城山的剑侠与滑竿，朋友们的热心和真诚，被先生一一从记忆的光盘里搜寻出来。先生的记忆力之惊人，是始料不及的。讲述60多年前的往事，如数家珍，仿佛那些人和事就发生在昨天。

南先生说：“我在四川呆了近十年，成都、重庆都呆过，川西、川南、川东、川北也去了很多次。西康，云南、贵州的边境都是出土匪的地方，我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土匪头子。成都的五老七贤，有几位是我的老朋友，其中一个七十多岁的刘豫波老先生，他的一个小砚台都还在我的手里。四川的朋友是那么值得怀念。”

南先生讲到了四川的文化，他认为：“四川文化一大景观就是，喝喝茶，打打麻将，摆摆龙门阵。”然后又特别补充道：“一个文人必须到过四川，一生才不会有遗憾”。

说到四川人的性格，南先生翘起了大拇指。“四川人非常讲义气，真痛快、真义气、真耿直。讲的是：你哥子，我兄弟，你不吃，我怄气。”

南先生说：“四川人很幽默，而且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歇后语，连抬滑竿的都有一套。譬如前面抬滑竿的师傅报一声‘天上一个亮。’后面的就应‘地下水凼凼’。前边的说‘左边立起大’，后边的讲‘让它不会说话’，意思是左边有一头牛。前边的说‘下下坡’，后边的就讲‘慢慢梭’，意思是下坡的时候，不能走快了，要慢慢儿地梭（四川方言，意为慢慢走）。譬如叫花子要饭，遇到有狗对他叫，他也会说‘黄狗白犬你莫咬，你我前生命不好’，意思是，你叫什么嘛，我们都是前生做错了事，我变叫花子，你变成狗，都命苦。四川人太幽默了。”

在三个小时的拜访时间里，因为南老师的风趣语言和谈及四川人的诙谐幽默，使整个现场欢声笑语不断。

临走前，意犹未尽的南先生又摆了一个四川的龙门阵：有一天，他和一位姓袁的老师一起到成都东门牛市口去喝茶。南先生和袁老师边喝茶边摆龙门阵，旁边桌子上也坐了几个人在喝茶。突然，一个人站起来，一只脚踏在板凳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当年老子也是读过书的，后来家里穷啊，没有办法才学杀猪啊！那个猪杀死之后，就在猪腿上割一刀，用嘴巴对着刀口吹气，把猪吹胀，拿热水烫了之后才好刮毛。格老子我东一吹，西一吹，就把我一肚子的学问吹到猪肚子里去了。”你看四川人会不会骂人啊。袁老师听了，拿起一杯茶敬他说：“你哥子，骂得好！骂得好！”那个人说：“哦，我哪里是骂人哦，我讲的是真话……”

晚九时许，我们与南老师及弟子一一道别，离开太湖大学堂。此时，万籁俱寂，惟有南先生的笑语犹在耳畔。